比利時革命與1830-1839年倫敦會議

耿兆銳

比利時革命與1830-1839年倫敦會議

耿兆銳

（寧波大學 人文與傳媒學院，浙江 寧波 315211）

比利時為爭取獨立，反抗1815年維也納會議強行把比利時合并于荷蘭的決議，于1830年發動了起義。為了解決比利時問題，1830-1839年歐洲列強在倫敦展開曠日持久的談判，最終承認和保證比利時的獨立與中立國地位，其中，英國外交大臣帕麥斯頓勛爵扮演了領導角色。

比利時革命；
倫敦會議；
獨立；
中立；
帕麥斯頓勛爵

低地國家①比利時地處歐洲十字路口，歷史上成為歐洲列強②激烈爭奪的目標。比利時的獨立與中立問題，是國際學者探討的熱點問題之一，國內學界相對關注較少，本文擬就此問題做有益嘗試。

1830年法國七月革命③是歐洲革命浪潮的序曲，這次革命是維也納會議④后首次得以在歐洲成功的革命運動，直接激發了比利時的獨立革命，從而攪動歐洲和平與歐洲列強之間的力量均衡。解決比利時獨立問題的倫敦會議，也成為列強外交博弈的競技場，作為倫敦會議談判主席的英國外交大臣帕麥斯頓⑤更是以強硬姿態首次登上世界政治舞臺。

現代“比利時”這個國名在1830年之后才出現，在此之前，它作為尼德蘭南部的一部分，先后歷經西班牙、奧地利、法國與荷蘭的統治，其歷史也與周邊各國交織在一起。由于其特殊戰略位置和眾多外國軍隊曾在這片土地上互相廝殺，它經常被稱為“歐洲駕駛艙”（Cockpit of Europe）或“歐洲戰場”[1]565。

1815年反法同盟主要戰勝國（英國、奧地利、普魯士和俄國）在維也納做出決議，把尼德蘭南部十?。幢壤麜r）合并到尼德蘭北部七?。春商m共和國⑥），建立了荷蘭聯合王國，作為緩沖國，抵御法國未來可能的入侵[2]211-212?！懊褡遄詻Q”（Self-determination）這個詞匯在今天習以為常，但在那時還沒有被發明出來，比利時人的命運完全被歐洲大國主宰了[3]150。來自奧蘭治—拿騷家族（House of Orange-Nassau）的威廉一世⑦成為荷蘭聯合王國的君主。任內初期，他的經濟自由主義與溫和君主專制主義相結合的政策，曾經使得比利時一度繁榮，這暫時掩蓋了比利時人被強行合并的不滿。

但是，由于在政治、經濟、語言和宗教等方面，比利時與荷蘭之間存在尖銳矛盾，這些深層矛盾并未根本解決，比利時人的怨氣，稍有星星之火即成燎原之勢。

政治層面。在荷蘭聯合王國議會中，人口450萬的比利時與人口僅250萬的荷蘭，代表的數量卻是相同的，比利時多次要求增加代表名額，遭到拒絕。此外，政府要職基本被荷蘭人壟斷，這似乎證明了荷蘭人的優越感。許多比利時自由主義者認為威廉一世的統治是專制暴政[3]151。

經濟層面。荷蘭主要發展商業和漁業，比利時則工業比較發達。威廉一世采取的重商主義和自由貿易經濟政策，無視比利時地方工業保護關稅的呼吁，不可避免傷害到了比利時的工業。在反拿破侖戰爭中，荷蘭為籌措軍費欠下英國巨額債務，卻要平均分攤到比利時人身上，民眾普遍認為這是在犧牲比利時各省的利益來滿足荷蘭各省的發展[3]154。

語言層面。比利時人主要講法語（或法語方言），威廉一世強制推行荷蘭語的企圖在比利時招致普遍的反感[3]160。

宗教層面。比利時人是虔誠的天主教徒，而荷蘭人則是宗教改革后的新教徒，比利時天主教會與荷蘭新教會隔閡很深，宗教的差異幾乎難以調和[3]162。

比利時人一直對荷蘭人深惡痛絕，比利時與荷蘭也從未形成一個有共同理想和命運與共的國家。荷蘭對待比利時各省并不比對待一個被征服國好多少[4]30。

隨著1830年法國七月革命的影響，加之農業嚴重歉收及工業不景氣，物價上漲和人民失業成為比利時革命的導火索。起初在荷蘭，法國七月革命是受到廣泛贊揚的，因為垮臺的法國波旁復辟王朝總想吞并比利時[3]158-160，現在新登基的路易·菲利普國王為保住來之不易的王位，表面看起來似乎對荷蘭聯合王國更友善。只是荷蘭人做夢也沒想到，法國七月革命之火會很快殃及自家后院（比利時）。

1830年8月25日，在比利時布魯塞爾上演的革命歌劇，徹底成了比利時革命的信號。起義爆發后，荷蘭國王威廉一世立即調派駐守比利時布魯塞爾的長子威廉王子（即后來的威廉二世）平息騷亂。威廉王子性格溫和頗受比利時人歡迎，他作為和平調解人盡了最大努力，并提出比利時高度自治的解決方案，希望避免荷蘭聯合王國分裂。但是，威廉一世拒絕了兒子遷就比利時叛軍的建議，迫使比利時起義者采取更加激進的立場[5]110。9月23日，荷蘭軍隊進入布魯塞爾，街頭的血腥戰斗使得整個比利時十省完全被激怒，起義者最初的要求僅是比利時的高度自治權，但武力鎮壓與流血事件，使得政治訴求發生根本變化[5]111。為避免事態擴大，荷蘭軍隊撤出比利時，但這并不意味著荷蘭軍力不及，而是威廉一世轉變態度，有意重新考慮比利時自治計劃，滿足其自治訴求，避免沖突加劇和國家分裂。但事與愿違，荷蘭軍隊的撤出反而讓比利時叛亂迅速蔓延，實施這一計劃的所有美好希望徹底破滅。隨著比利時獨立革命事態迅速擴大。9月26日，比利時組成代表大會，起草憲法，成立臨時政府。10月4日，宣布脫離荷蘭聯合王國[5]112。

面對比利時這種失控局面，10月5日，荷蘭聯合王國的國王威廉一世呼吁歐洲五大國直接出兵干預。他有充分理由相信，1815年正是由于列強的扶植，他才做了荷蘭聯合王國的君主，并且積極發揮了對抗法國的緩沖區與橋頭堡作用?，F在列強不可能坐視不理，更不會讓1815年《維也納決議》費盡心機建立起來的歐洲力量均勢版圖任由比利時革命來破壞[6]125。

事實上，荷蘭如果放手一搏的話，還是有足夠力量對付比利時獨立革命。畢竟，荷蘭曾經以武力從強大的西班牙贏得獨立；
也曾與英國并肩作戰，擊退過法國路易十四的軍隊；
而且比利時叛軍倉促組建，實力遠不及訓練有素的荷蘭軍隊。然而，如果荷蘭軍隊強行鎮壓比利時革命，法國必將軍事介入，單獨面對法國軍隊，毫無疑問，荷蘭將會被擊敗。

從歐洲列強角度，曾在1815年維也納會議上合作謀劃扶植荷蘭聯合王國的歐洲五大國，對比利時破壞版圖安排感到非常不安。按照《維也納決議》，列強有義務直接出兵干預，幫助威廉一世平息比利時獨立革命，維護荷蘭聯合王國領土完整，這也是它們當年的承諾與保證[4]32。但是，時過境遷，現在歐洲列強的戰略考量各不相同。

普魯士接到荷蘭的出兵請求后，國王腓特烈·威廉三世⑧驚慌失措。因為維也納會議讓普魯士獲得了萊茵河諸省，這些省份與法國、荷蘭、比利時和盧森堡大公國的邊界接壤。因此，普魯士非常關心荷蘭聯合王國的未來和法國對比利時獨立革命的立場。此外，普魯士王子與荷蘭公主恰好此時聯姻。腓特烈·威廉三世答應，如果法國出兵入侵比利時，普魯士將會援助荷蘭[3]168。

俄國從拿破侖戰爭中崛起，是當時歐洲最大的陸軍強國。沙皇尼古拉一世⑨號稱“歐洲革命的屠夫”，是比利時獨立革命最堅決的敵人。加之，威廉一世的長子威廉王子娶了俄國公主，荷蘭王室與俄國皇室的聯系更加緊密。尼古拉一世立即動員了6萬軍隊計劃馳援荷蘭。但是，此時俄屬波蘭爆發十二月大起義，迫使沙皇把注意力從荷蘭轉回到波蘭[3]169。

奧地利首相兼外交大臣梅特涅，因主持召開1814-1815年維也納會議重建歐洲秩序，撲滅歐洲革命之火，綽號“歐洲消防隊長”。面對比利時革命，他帶著憂郁和幾乎病態的心情寫道，“這是舊歐洲秩序末日的開始”[7]245-253。外強中干的奧地利還要時刻關注屬地意大利的騷動。加之，梅特涅與新任英國外交大臣帕麥斯頓“幾乎在每一件事情上都意見相左”[7]255-264。作為歐洲均勢外交的老手，梅特涅不可能貿然出兵干涉比利時革命，他給予荷蘭更多道義上的支持與安慰。

英國普遍贊揚法國七月革命，但是卻嚴厲譴責比利時獨立革命。原因是從比利時逃回的英僑對布魯塞爾暴民的傲慢和混亂行為充滿了憤怒，英國公眾輿論對比利時人產生了強烈偏見，當英國人發現比利時的暴亂導致1815年英國保護荷蘭聯合王國的協議受到沖擊時，這種偏見更加強烈。而且，謠傳如果比利時十省從荷蘭聯合王國獨立，比利時未來的國王將來自法國的某位王子。所有這些，促使英國輿論認為有必要采取強力措施，維護荷蘭聯合王國的領土完整，防止法國恢復拿破侖時代對整個低地國家的統治[6]125。但是，英國政府卻有顧慮，如果堅決反對比利時宣布獨立，只會將比利時推入法國懷抱。因此，當荷蘭駐英大使請求出兵時，英國政府的回答非常堅定：不能派兵援助[3]169。

法國七月革命后上臺的路易·菲利普國王也面臨兩難抉擇。一方面，法國民眾被七月革命點燃起民族自豪感，要求恢復拿破侖帝國時代的榮光，重新奪取比利時，推翻《維也納決議》中針對法國的不利條款。加之，比利時人與法國語言相同，曾被拿破侖統治了二十多年，彼此都有一種親近感。另一方面，通過七月革命登基的路易·菲利普國王對于剛被推翻的波旁王朝查理十世倉皇出逃英國的景象記憶猶新，很擔心如果順應法國民意，占領比利時，必然會遭到歐洲其他大國，尤其是英國的堅決反對，與整個歐洲為敵，貿然發動戰爭，必然會丟掉剛得來的王位。因此，法國更傾向于在談判桌上通過和平手段盡可能滿足法國民眾的狂熱訴求[4]32。

上述情況下，所有歐洲列強似乎都歡迎就比利時問題召開歐洲協調會議（Concert of Europe）⑩。列強都希望迅速解決比利時革命問題，否則它可能引發一場歐洲各國革命的連鎖反應，從而擾亂歐洲力量均勢與和平[6]126。

1830年11月4日，歐洲列強響應荷蘭聯合王國威廉一世國王的呼吁，在英國倫敦舉行會議商討比利時問題。英國代表最初是阿伯丁勛爵?，但很快被新任外交大臣帕麥斯頓取代；
法國代表是有著“歐洲外交王子”美譽的塔列朗?；
俄國代表是列文王子與馬圖斯澤維奇男爵；
奧地利代表是埃斯茲特哈齊王子；
普魯士代表是布洛[6]127。

倫敦會議主席英國外交大臣帕麥斯頓的總體政策是：盡力維持和平，保持歐洲勢力平衡，從而維護英國利益。對于比利時問題，他試圖緩和歐洲緊張局勢，贊成普遍不干涉政策。因此，有英國學者認為，帕麥斯頓主要致力于和平解決比利時危機[8]148-154。法國駐英大使塔列朗希望傳達比利時各省愿意合并于法國的呼聲，盡管其他列強絕不會讓這種情況發生，但法國可以此作為籌碼，要求拆除防范法國東侵的法—比邊界上的敵對炮臺和堡壘，并染指日耳曼人聚居的萊茵河地區，從而擴大法國影響力[9]20。奧地利、普魯士和俄國，作為歐洲君主專制國家，擔心英、法結盟，同時堅定支持荷蘭聯合王國的領土完整。

談判中列強之間的“激烈競爭”，似乎只存在于英國和法國之間。奧地利、俄國和普魯士參加倫敦會議不過是一種形式。因為這三個國家曾經共同瓜分波蘭，而俄屬波蘭恰逢倫敦會議談判時爆發十二月大起義，唇亡齒寒的普魯士和奧地利全力支持俄國的軍事鎮壓行動，這使得原本最支持荷蘭的三個強國，無法真正關注比利時的事務[10]271。此外，作為歐洲最反動的君主專制國家俄國，其談判代表甚至出現隨聲附和英國的消極表現，背后深層原因是，俄國虧欠英國巨額債務，無形中也增加了英國外交大臣帕麥斯頓掌控倫敦會議的底氣[4]26。

（一）比利時獨立與中立問題

倫敦會議談判初期，列強都希望維護歐洲均勢，確保荷蘭聯合王國的統一。畢竟，它是十五年前列強（法國除外）精心策劃扶植起來對付法國的緩沖國，所以并不想讓比利時獨立。但是，形勢的發展，使得它們意識到比利時獨立已無法阻擋。到了12月20日，列強承認比利時的獨立是既成事實。

由于戰略位置的重要性，未來的比利時注定不能與任何歐洲國家結盟，并對所有國家保持永久中立。1831年1月20日，倫敦會議討論這個列強最關心的問題。帕麥斯頓決心捍衛歐洲和平，為達此目的，現有歐洲秩序必須調整，俄國、普魯士、奧地利均表示支持，會前這四國就比利時中立議題交換了意見。但是，法國設想未來的比利時是一個松散的邦聯政府，包括盧森堡、安特衛普等城市。遇有戰事，比利時會首先求助法國，從而擴大法國對比利時的實際影響力。塔列朗心存幻想，與帕麥斯頓討價還價：盧森堡也要中立，同時法國要獲取邊境上比利時的兩座城市，以此換取法國對比利時中立的承認。對此，帕麥斯頓說，“塔列朗像老虎一樣地戰斗，假裝如果不包括盧森堡，他（塔列朗）不會同意比利時的中立地位，這遭到我們（英國、奧地利、普魯士、俄國）的斷然拒絕。最后，我們以忍饑挨餓（會談八個半小時）的方式迫使塔列朗接受了比利時的永久中立?！盵11]30因為，在帕麥斯頓看來，盡管英國希望與法國結成緊密聯盟，但是，如果法國試圖擴張領土，那法國將失去英國的支持，并遭致整個歐洲的反對，帕麥斯頓的政策占了上風[12]233。最后，列強投票通過了新國家比利時的獨立和永久中立地位。

列強從不把永久中立視為對新國家比利時有益的特權，比利時人民也不認為它是這樣。畢竟，當時大多數比利時人的愿望是與法國合并。此外，在比利時人看來，作為獨立國家，中立與否，完全取決于哪種情況更符合比利時的國家利益。想獨立，就要承諾永久中立，列強在此問題的一致立場，由不得比利時說不。有學者說：“比利時問題完全交給兩個歐洲大國來解決，這是不可思議的?！盵13]387但事實就是這樣：正是英國和法國“永久”地為比利時人鋪床；
英國最能干的外交大臣帕麥斯頓勛爵和當時歐洲外交中最著名的人物法國駐英大使塔列朗，為了達到各自目的，給予比利時在歐洲國家中獨立和永久中立地位[4]34。的確，比利時的獨立和永久中立是兩個極端政策（支持荷蘭聯合王國領土完整vs列強瓜分比利時）之間的妥協[14]168。

（二）比利時王位人選問題

1830年11月18日，比利時全國代表大會宣布獨立，鑒于法國革命中出現的暴民行為，參照當時歐洲各國政體，決定建立君主立憲制國家，選擇一位列強都能接受的國王。君主選擇本來是比利時人民的權利，然而，列強（特別是帕麥斯頓）決不允許不合其理想的人登上比利時王位。當時有以下幾位候選人：

1. 列強偏愛的威廉王子。英國時任首相威靈頓公爵?曾希望讓荷蘭國王威廉一世的長子、儲君威廉王子作為比利時國王，因為他和藹可親，加之曾和自己在滑鐵盧戰役中并肩戰斗過[14]156。至于法國塔列朗也支持這位王子，則完全是出于無奈，因為威廉王子是俄國樂意接受的候選人；
奧地利與普魯士持相同觀點。但是，比利時議會堅決不接受任何來自荷蘭王室血統的王子。

2. 普魯士推選巴伐利亞的奧托王子（后來的希臘國王），帕麥斯頓和塔列朗以其年少無知且身體殘疾而反對。

3. 奧地利推選神圣羅馬帝國末代皇帝弗朗茨二世的弟弟，也被否決。

4. 俄國支持拿破侖的養子萊克登貝格公爵，但是被痛恨拿破侖的法國路易·菲利普國王否決[14]159。

5. 法國推出法王路易·菲利普的次子內穆爾公爵，比利時議會欣然接受。這引起帕麥斯頓的強烈不滿，他認為法國此舉是喪失理智的行為。因為內穆爾公爵如果擔任比利時國王，那和法國直接吞并比利時，并無區別。帕麥斯頓當面斥責塔列朗，并警告法國政府，內穆爾公爵如不退出，英國將立即開戰。路易·菲利普國王只得以兒子的名義謝絕了比利時王位[11]36。為杜絕此類情況再次發生，帕麥斯頓提議，參加倫敦會議的五大國君主各自的直系王子，不得成為比利時國王候選人，此舉獲得其他列強一致同意。

現在候選人只剩下帕麥斯頓偏愛的來自德國薩克森—科堡—哥達（Saxe-Coburg and Gotha）的利奧波德（Leopold）。利奧波德早前娶了英王喬治四世的女兒夏洛特公主，后來公主因難產去世，他一直寡居英國。法國總理反對，帕麥斯頓敦促塔列朗盡快解決問題，希望法國人早下決心對比利時采取真誠行動[11]49。恰在此時，法國內閣發生更迭，新任總理卡西米爾·佩里埃?是英法友好的堅定支持者，很快同意了帕麥斯頓的建議。奧地利、普魯士對于這位來自德意志小公國貴族、有著日耳曼血統的王子，也表示支持。俄國因忙于鎮壓屬地波蘭爆發的起義，也隨聲附和帕麥斯頓的提議。1831年2月，比利時頒布新憲法。7月21日，利奧波德正式成為比利時王國的第一任國王[15]26-29。1832年8月，利奧波德與法國路易·菲利普國王的長女結婚，由此獲得法國信任。為打消奧地利疑慮，利奧波德在寫給奧地利梅特涅首相的信中保證，他擔任比利時國王，真的是為了防止比利時落入法國之手。后來發生的事情證明，英國外交大臣帕麥斯頓選擇的利奧波德“既不代表法國人，也不代表英國人，他成了一位很好的比利時人的國王”[11]62。

（三）比利時邊界問題

1831年6月26日，倫敦會議通過了比利時與荷蘭分離的基礎，即《十八條款》（）?。該協議包括列強監督領土的重新劃分，保證比利時安特衛普港的出海航行自由，規定比利時恢復到1790年的邊界等內容。選擇1790年這個時間點，是因為歷史上比利時人曾在這年發動了反對奧地利統治的起義，短暫（1790年1月至12月）建立過一個所謂“比利時合眾國”，后雖被奧地利鎮壓，但它卻產生了深遠影響，它使比利時第一次嘗到了獨立的滋味。當時的比利時合眾國下轄十省，其中包括盧森堡，爭議點一就在這里。由于歷史原因，荷蘭王室的家族領地被普魯士占領，作為補償，1815年維也納會議上，盧森堡大公國成為荷蘭國王的私人領地[3]166，同時它還是德意志邦聯?的成員，普魯士在盧森堡城的要塞還有駐軍?，F在倫敦會議援引這一歷史依據劃分邊界，自然遭到荷蘭的堅決反對。但在比利時看來，這些歷史恰好說明了盧森堡本質上是比利時的領土。

荷蘭國王威廉一世拒絕簽字，也不接受比利時的事實獨立。1831年8月，他發動了十天戰爭?，軍事進攻比利時。比利時呼吁法國救援，法軍在沒有與倫敦會議協商的情況下（但獲得帕麥斯頓的默許）軍事介入，荷蘭軍隊被迫撤出比利時（安特衛普堡壘除外）[16]88。帕麥斯頓和塔列朗迫使荷蘭人同意無限期停戰，但是法軍遲遲不撤出比利時。這激怒了帕麥斯頓，他警告塔列朗，“法軍必須立即撤回，否則普魯士軍隊即將卷入，任何一個歐洲大國的貪婪都不應損害倫敦會議的團結”[8]152。法軍被迫很快撤出比利時。

爭議點二：比利時安特衛普港出?？趩栴}。由于荷蘭還占據著比利時的安特衛普城堡，安特衛普港經由斯海爾德河?出?？诒豢ㄗ?。鑒于荷蘭阿姆斯特丹港口與英國商業競爭激烈，帕麥斯頓有意扶植比利時安特衛普港與其競爭。因此，英、法再次合作，帕麥斯頓派出英國皇家海軍封鎖荷蘭，法國陸軍炮轟安特衛普城堡里的荷蘭軍隊，最終荷蘭撤軍。帕麥斯頓擔心的問題再次發生，法軍故伎重演，想以拆除法-比邊界堡壘作為撤軍條件。帕麥斯頓通過英國駐法大使警告法國，“英國在幾天內得不到法國撤軍消息，戰爭不可避免”[8]152。最終，法軍在得到比利時國王考慮拆除部分防范法國的要塞的保證后，再次悻悻撤出比利時。

帕麥斯頓意識到荷蘭對邊界劃分的不滿，他說：“我們現在必須盡快在荷蘭和比利時之間實現和平，在兩國邊界劃分上，我們必須拋棄所有個人考慮，只關注正義和歐洲的總體利益?！盵8]152于是，1831年11月14日，倫敦會議列強綜合各方關切，調整修改早前的《十八條款》，增加為《二十四條款》。比如，盧森堡由原先比利時獨占，變為荷蘭擁有三分之一土地，普魯士也分得少量土地；
比利時安特衛普港出海航行自由，但荷蘭可酌情收取少許過境管理費；
法國要求全部拆除法—比邊界針對法國的堡壘問題，也獲得部分滿足。對于這個新的修正議定書，比利時國王利奧波德一世和被割讓的盧森堡省的居民對此提出了嚴重抗議[3]171。倫敦會議威脅說《二十四條款》包含了歐洲列強的“最終和不可撤銷的決定”。比利時無奈表示接受，但是荷蘭國王威廉一世態度固執，仍拒絕簽字[17]130-147。

此后幾年，倫敦會議談判斷斷續續，主要工作是圍繞迫使荷蘭簽字展開。一直作為倫敦會議主席的帕麥斯頓隨著權力的增長，聯合歐洲列強一起施壓，終于在1839年4月19日，荷蘭、比利時與歐洲列強三方齊聚倫敦，簽署倫敦合約[9]254-255。至此，比利時問題得以徹底解決。

1830年爆發的比利時革命，動搖了1815年歐洲列強苦心經營建立起來的維也納歐洲均勢體系[9]20-21。自此，五大國關系也發生了深刻變化，不再把彼此視為可能的盟友，而是逐漸分成了兩個聯盟，一方是英國與法國，另一方是俄國、奧地利和普魯士[18]74。

對于倫敦會議達成的幾十項協議書與最終和平條約?，歷來也褒貶不一。

支持者認為，倫敦會議是一次非常成功的會議，它“提供了一種機制架構，并通過這個框架，當時的歐洲主要大國捍衛了歐洲和平”[19]122-137。的確，“歐洲十字路口”比利時的革命，并沒有出現歐洲人民普遍擔心的兵戎相見，歐洲列強在談判桌上獲得了各自滿意的東西。

反對者認為，比利時人雖然獲得了夢寐以求的獨立，但是它被賦予了“永久”中立的角色，《泰晤士報》稱其為“最致命的禮物”。盡管比利時反對“永久”中立，但列強希望它成為歐洲政治中一個“無害”的地方，比利時必須承認這一點，才能換取列強承認它的獨立。換句話說，比利時沒有像瑞士那樣主動要求中立，它是被迫違背自己意愿，被迫接受強制性的中立，這是它獨立的代價，也是它自由的贖金[4]58-60。二戰以后，比利時如愿以償，放棄中立原則。

難怪英國歷史學家德米特斯·查爾斯·布爾格曾評價說：“漫長的倫敦會議名義上是討論比利時命運的會議，但是它最不關心比利時的利益。歐洲列強只是希望避免一場歐洲的全面戰爭，保持歐洲大國之間的力量平衡，既要防止比利時落入法國手中，同時又要避免荷蘭受到太多削弱?！盵10]271不過，即便如此，獲得了夢寐以求獨立的比利時，還是對帕麥斯頓感激不盡，甚至有比利時學者尊其為“比利時君主制度的創始人”[20]1。

① 尼德蘭（Netherlands）意為低地國家（Low Countries），因其平坦低濕地形而得名。它是對歐洲大陸西北沿海地區的稱呼，廣義上包括荷蘭、比利時、盧森堡，以及法國北部與德國西部；
狹義上則僅指荷蘭、比利時、盧森堡三國。

② 如無特殊說明，本文所述歐洲列強均指英國、法國、奧地利、普魯士、俄國。

③ 七月革命是指拿破侖在滑鐵盧慘敗之后，1830年7月27-29日法國人民推翻復辟的波旁王朝，擁戴路易·菲利普登上王位的革命，建立的新王朝稱為“七月王朝”。

④ 維也納會議是從1814年9月18日到1815年6月9日之間在奧地利維也納召開的會議。會議由奧地利政治家梅特涅主持，其目的在于解決由法國大革命戰爭和拿破侖戰爭導致的一系列關鍵問題，保證歐洲新均勢與長久和平。

⑤ 帕麥斯頓勛爵（Lord Palmerston，1784-1865），舊譯巴麥尊，英國杰出政治家，1830-1841年、1846-1851年兩度擔任外交大臣；
1855-1858年、1859-1865年兩度擔任首相；
主張強硬外交和炮艦政策。

⑥ 荷蘭共和國（Republic of the Seven United Netherlands），又名聯省共和國，是1581-1795年期間，在現在的荷蘭及比利時北部地區所存在的一個國家。

⑦ 威廉一世（William I，1772-1843），由于維也納會議中歐洲列強的支持，他擔任新成立的荷蘭聯合王國的君主，任內爆發比利時人的獨立革命，他于1839年最終無奈承認比利時的獨立。

⑧ 腓特烈·威廉三世（Friedrich Wilhelm III，1770-1840），霍亨索倫王朝的普魯士國王和勃蘭登堡的選帝侯，統治保守，反對立憲運動，作為神圣同盟成員國，多次出兵干涉歐洲各地革命運動。

⑨ 尼古拉一世（Nicholas I，1796-1855），俄羅斯帝國皇帝（1825-1855年在位）。任內熱衷于鎮壓歐洲各地革命運動，維護歐洲各國君主獨裁專制。

⑩ 所謂歐洲協調，又稱會議制度（Congress System），這是1815年維也納會議前后在歐洲出現的維持勢力均衡、保護各君主國既得利益、對抗民族主義與革命浪潮的一種定期召開會議磋商的制度。其創始國有英國、俄國、奧地利、普魯士，它們都是擊敗拿破侖帝國的四國同盟的成員，后來法國也加入這個機制。

?阿伯丁勛爵（Lord Aberdeen，1784-1860），英國政治家。1828-1830年、1841-1846年兩度出任外交大臣；
1852-1855年擔任首相。

?塔列朗（Talleyrand，1754-1838），法國主教、政治家和外交家。1830-1834年任法國駐英大使。

?威靈頓公爵（Duke of Wellington，1769-1852），英國將軍和政治家。他在1815年滑鐵盧戰役中擊敗拿破侖；
曾兩次出任首相（1828-1830年、1834年）。

?卡西米爾·佩里埃（Casimir Perier，1777-1832），法國政治家。1831-1832年擔任總理。

?《十八條款》（Treaty of the Eighteen Articles），它是比利時與荷蘭之間建立兩國邊界的條約的提議。最初的提案于1831年6月26日在倫敦會議上達成。

?德意志邦聯（German Confederation，1815-1866）是在1815年根據維也納會議而成立的一個松散組織，目的是團結1806年神圣羅馬帝國被廢除后余下的日耳曼邦國。奧地利擔任主席，普魯士為副主席。盧森堡大公國也是其成員。

?十天戰爭（Ten Days’ Campaign），荷蘭聯合王國威廉一世國王在1831年8月2日至12日期間對比利時獨立革命采取的一次失敗的軍事行動。

?斯海爾德河（The Scheldt），發源于法國，流經比利時安特衛普港，最終在荷蘭注入北海。

?有關解決比利時獨立和中立地位的眾多議定書與最后倫敦和約的內容，參見：Warrin F. The Neutrality of Belgium[M]. Washington: Government Printing Office, 1918；
Fuehr A. The Neutrality of Belgium[M]. London: Funk & Wagnalls Company, 1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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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Belgian Revolution and London Conference of 1830-1839

GENG Zhao-rui

（Faculty of Humanities and Media, Ningbo University, Ningbo 315211, China）

Encouraged by French Revolution, the Belgian Revolution of 1830 broke out in opposition to the forcedly incorporation of Belgium into the United Kingdom of the Netherlands. To solve the conflict, a series of negotiations were conducted by European powers from 1830 to 1839. At last, the status of Belgium as an independent and neutral country was recognized. Lord Palmerston, the British Foreign Minister, played a leading role in the negotiations.

Belgian revolution, London conference, independence, neutrality, Lord Palmerston

K564

A

1001 - 5124（2023）03 - 0106 - 08

2022-07-18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青年項目“帕麥斯頓時代英國外交政策研究（1830-1865）”（15CSS022）

耿兆銳（1980-），男，山東聊城人，副教授，博士，主要研究方向：世界史。E-mail: gengzhaorui@nbu.edu.cn

（責任編輯 周 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