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說信仰

“信仰”這詞太神圣，說不好，但媒體上天天說，躲都躲不開。翻《南方周末》文化版，四個版有三個說信仰·跳舞是信仰，文化是信仰，貧窮也是。詞典里形容信仰是一種“極度相信和尊敬”，“極度”可就不是一般了。有信仰的人一出現，人群就有了主心骨，比如“二七風暴”里的施洋、保爾柯察金的引路人朱赫來。朱赫來不僅教會了保爾革資產階級的命，還教給他一手漂亮的英式拳，信仰有了功夫，就更迷人。

共產黨員《入黨誓詞》里面有一句“為共產主義奮斗終身”，說的就是信仰，這是八千多萬黨員終極的精神追求。非黨青年韓寒兩年前說，八千萬黨員有三億親屬關系，已經不能簡單的認為是一個黨派或階層了，龐大到一定程度，它就是人民本身。這話乍一聽有點荒誕，可也不是太離譜?，F在中央明確提出要“保持黨員適度規?！?，提高入黨門檻，完善退出機制，俗話說就是減肥。我建議把缺失信仰的人先減一減。你可以是一個好官員，可以當勞模，可以天天做慈善；但沒有崇高的信仰做支撐，則不必掛一個黨員的牌牌在胸前。我不知拿信仰做門檻，會不會減得太厲害；但有信仰的黨員讓人高看，有這樣一批人做中堅，社會站得穩，收拾民心也不難。

前兩年看劇《人間正道是滄?！?，兄弟二人一個信三民、一個信共產。最后大勢所趨，弟弟跟著國民黨去了臺灣。他是無奈的，因為所信仰的東西實際上已經變質和破碎；但信仰這事又不是說改就改，只得選擇“殉道”給自己以交待。有信仰的人是值得敬重的。上世紀有不少西方傳教士到中國，大多選址窮鄉僻壤去布道。我們從小被告知，那都是帝國主義“文化侵略”的一部分。后來了解的多了，不禁又為一些布道者幾十年如一日的苦行僧生活，及對宗教的虔誠而感動。至今我們形容一個人的精神追求專一而忘我，都說是“宗教般的虔誠”。我不信教但心存敬畏，這種虔誠我還達不到。

回過來說那張報紙的文化版。有一個版是講木心：《作為信仰的文學》。木心常年旅美，對文學史有獨到的審美直覺，不夠專業卻隨性有趣，文字也別致；但論其對文學有什么信仰，學生陳丹青贊一贊倒也罷，我們則不必了。還有一版《跳舞是一種信仰》，迷上街舞的胖子金字，最初的夢想是吸引女孩子喜歡，后來他徹底癡迷街舞而不能棄。金宇不滿足什么“熱愛”、“夢想”、“使命”之類，他干脆地說“跳舞是一種信仰”——如果離開舞蹈，生命便是一種茍活。我在王小妮《2012上課記》里又吃驚地見到了“信仰”二字。貧寒給學生帶來的心理暗傷，在學生伯超身上激發出巨大能量，他不斷地去證明：窮者的精神比富有者更高貴。他甚至用身體的損耗來呈現生命，貧寒被他醞釀培育成了一個“準信仰”。我卻在這悲壯的信仰里覺出了一絲扭曲與不安。信仰是內心的澄明，它應給人帶來寧靜，而不是掙扎與傷害。

我們都有信仰么？我不敢言。信仰如當空的明月和北斗，照亮和指引一個人的靈魂和生命；我們在世俗里俯首謀生，一忙就忘了抬頭看月亮。但在我們平凡的生活里也處處有光亮一善良、悲憫、友愛、感恩、堅守……這一切有如燈火，點亮自己，燭照別人，即使云遮月暗也不熄滅。全身癱瘓的曹氏姐妹堅守“生命熱線”14年，成了支撐她們自己的生命線。86歲的女人“她”一輩子歷經磨難，兩段刻骨銘心的愛情被她演繹得那么凄美而優雅。無論大愛或小愛，都自她們的心底淌出，為世界增添著柔情和溫暖。我想，也許這些還算不得信仰，但已經離得很近很近。其實，我所信所仰的就是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