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l id="ebnk9"></ol>
    1. 守夜人

      發布時間:2025-07-12 14:55:33   來源:心得體會    點擊:   
      字號:

      葉梅玉?湖南岳陽臨湘人,現居湘西。湖南省作家協會會員、湖南省散文學會會員。作品見于《人民日報》(海外版)、《散文百家》、《邊疆文學》、《微型小說選刊》、《中外童話故事》等,多次獲獎,有作品收入多種文學選本。

      石小龍的喪事在他生前居住的職工宿舍樓前一塊狹長的空白地帶操辦。

      宿舍樓建于20世紀80年代初,共六層,樓梯房,每個套間為兩室一廳一廚一廁。樓房被周圍鱗次櫛比的幾十層高樓大廈包圍,就像侏儒夾在巨人之間。樓房外墻破舊斑駁,爬滿蜘蛛網一樣的電纜線,我們謔稱它“貧民窟”。

      石小龍一家六口擠在56平方米的兩居室內。他們夫妻睡次臥,主臥設上下鋪,雙胞胎兒子睡上鋪,年邁的老娘和女兒睡下鋪。

      石小龍是半邊戶,老婆沒有工作,在街邊擺了個小攤賣水果,賺點小錢補貼家用。按照當年計劃生育政策,他們生了兩胎,頭胎女孩,二胎是一對雙胞胎男孩。三個孩子,像三座大山,壓得他喘不過氣來。迫于巨大的生活壓力,他同時在兩家工廠做工。從這家廠子下班后,工作服都來不及換,騎著摩托,嗚地飆到另一家廠子,趕下一個班。白天黑夜,三班倒,一天工作16個小時。

      宿舍樓前臨時搭建了一個碩大的天藍色塑料棚。塑料棚靠墻壁一側豎著兩個花圈,墻壁上掛著兩場單位工會送的踏花被。塑料棚里擺放著兩排長長的四方桌,桌上一片狼藉,有人在收拾碗筷,抹凈桌面,打掃地下。還有一桌人在喝酒,他們時高時低的喧鬧聲已經蓋過低沉憂傷的哀樂。我們這邊的喪席是流水席,從下午兩點半一直開到天黑。

      我來時,天已經黑了,大約是晚上七點多。棚子里坐滿了前來吊唁守夜的親友。我見到了一些多年未見的面孔。他們大多數是國企工人,我曾經的同事。買斷工齡后,我們各奔東西。年輕的,大多選擇出遠門到沿海地區打工;
      年紀大的,散布在城里的各個行業——有跑摩的,有到超市做服務員,有賣水果做小生意的……他們中多半相貌有了改變,發福了,滄桑了,頭上的銀絲已經隱隱遮不住了。

      我送了奠禮,找了個地方坐下。就在剛剛坐下,抬起頭的那一剎那,我的目光與他的無意間對接上了,我們幾乎同時發現了對方,同時相視一笑。對面的他也是我曾經的同事,確切地說,是曾經的廠長。他和我一樣是來守夜的。我們面對面坐在條凳上,相互打著招呼。盡管我早就聽說過他的事,但見了面,看到他右手空蕩蕩的袖管,仍感到難過。

      他的右手是他被撤掉廠長職務,當維修工后,在一次維修作業中,被機器生生地切去了半只手臂。那次事故責任完全在于他自己。出事那天,他心情糟糕透頂,上班前喝了點酒。出事前一晚,老婆和他大吵了一架,和他鬧離婚。那天,真是鬼使神差,他竟然忘記關掉電源開關,竟然帶電作業。他干維修工的時間并不短,所有的操作規程都了然于心。然而,那一次……多年以后,有人問起那天的情況,他依然痛心疾首,不愿提起。雖然他得到了廠方五十萬元賠償,但他年輕漂亮的妻子還是迅速而堅決地與他離婚了。

      他妻子,我見過幾次。他擔任分廠廠長那幾年,他妻子經常來廠里找他。我從化驗室樓上走廊眺望時,看見過他妻子,個頭比他還高出一截,身材苗條,臉龐秀氣,走起路來腰肢一扭一擺,風姿綽約,很是撩人。所有見過他妻子的人都說,可惜了,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啦。

      他妻子十五六歲就和他好上了。那個時候他是混社會的,手下有一幫兩肋插刀的弟兄,他們一起吃吃喝喝,一起打架斗毆。到他二十來歲時,他忽然懂事了,變了一個人,與江湖徹底決別了。后來,招進了這個工廠。

      進廠后,他工作出奇地積極肯干,加上他那張嘴十分討人歡喜,能把天上的麻雀哄得下地,上至管理層、下至車間工人,沒有一個不喜歡他這個人的。不到三年,他從一名普普通通的車間操作工,升職到車間主任管理層,后來擔任分廠廠長。在他春風得意的那幾年,他把廠當作了家,白天晚上泡在車間,把一個幾百號人的分廠管理得井井有條,生產效益好得讓其他分廠的職工羨慕嫉妒。

      就在他事業蒸蒸日上時,他妻子在外面有人了,一直和他鬧離婚。鬧了幾年,他堅決不肯離,他要給兒子一個完整的家。他們有一個三歲的兒子,他不想讓兒子走他的老路。他從小就生活在單親家庭,父親是小城有名的酒鬼,喝醉了就用拳頭找他母親出氣。在他五歲那年,他父親把母親打跑了。這件事,對他一生產生了深遠影響。他幾次三番與人說,他從小就逃學,東游西蕩,混社會,打架鬧事,父親從不管他,任他野蠻生長。

      老婆和他鬧離婚那幾年,是他最消沉的幾年。從那時起,他和父親一樣,迷上了酒。每天上班,酒氣熏天。單位食堂極少見到他人影,他經常一個人溜到附近的飯館吃酒。他管理的分廠,效益越來越差,最后他被撤去了廠長職務,干起了維修工。那個時候,國企開始改制了。買斷工齡后,一無所長的他繼續待在工廠,繼續干維修工。他妻子在他出事后,沒去醫院服侍過他一天。他一出院,他妻子就逼他去了民政局,結束了早已名存實亡的婚姻。那一次,他倒是二話不說,痛痛快快地離了。

      “喝,喝!”從酒桌那邊,傳來鬧哄哄的聲音,一浪蓋過一浪。

      我和他不約而同循聲望去,那一桌是我們曾經的同事。改制后,大家拿著買斷工齡的錢,各奔東西,各找出路,難得有機會湊到一起。

      我故意開他玩笑:“你不去和他們喝一杯?”

      他掉過頭來,沖我一笑說:“我早已戒酒了。不過今天破戒了,來之前,一個人在家喝了一點悶酒。心里難過?!?/p>

      我看著他發紅的眼睛,心里也難過起來。我沒想到,石小龍突然就死了。他太年輕了,才四十八歲。聽說他死的前一天,胸口痛,不肯去醫院,怕花錢,硬是挨著。第二天,挨不住,去了醫院,還在門診室外排隊等著叫號,突然就心梗死了。

      我認識石小龍近二十年了。我們同在一家國企上班,我從事化驗工作,他是電工。生產正常,閑著無事時,他就來化驗室坐上一陣,和我天南地北地聊天。遇上我忙時,他就一言不發地坐在化驗室的條椅上,默默地看我化驗樣品,生怕打擾了我工作。

      石小龍皮膚黝黑,一雙細眼睛瞇著,總是一副笑的模樣。每次遇見,隔老遠他就瞇起眼睛,笑著和我打招呼。說實話,我對他印象不錯。他不是那種粗俗的男人,不像其他工人愛講粗痞話。

      國企改制后,我拿著買斷工齡的兩萬多塊錢,應聘到了一家行政事業單位從事文字工作,幾乎與工廠的同事斷絕了往來。那年我母親去世,他來了,還隨了一份奠禮。對于他的到來,我很意外,也很感動。之前,我與他從沒有搭過禮。他是我工廠同事中屈指可數來赴喪的一個。那次也是國企改制后我們的第一次見面。十多年不見,他依然是從前的穿著習慣,永遠穿一身泥巴色工作服,干干凈凈的,給人一種很爽朗的感覺。人倒是比十年前顯得消瘦、憔悴,才四十出頭,兩鬂就染霜了。那天,我和他只匆匆寒暄了幾句。未料到,那是我們最后一次見面。

      見我半天沒有說話,對面的他長嘆一聲說:“多好的一個兄弟!當年我當廠長時,小龍在我手下干活,有事隨叫隨到,沒有半句怨言,多好的一個兄弟?!彼nD片刻,又說:“我抽支煙,你不介意吧?”

      我笑著搖了搖頭。

      此時,哀樂聲時高時低,在嘈嘈雜雜的人語聲中繚繞,淡淡的憂傷彌漫在我心頭。壓抑郁悶心痛難過,種種情緒交織在一起,一時難以釋懷。

      他歪著身子,用幸存的左手從褲袋里摸出一包煙,放在大腿上,從煙盒里夾出一根煙,叼在嘴里,再把煙盒塞進褲袋,掏出一個打火機,“砰”地打燃,點上。深深地吸一口,又緩緩地吐出一串淡藍色煙霧。很快,煙霧籠罩了他。

      我望著煙霧繚繞的他,很好奇他現在的生活。盡管他得到了一筆賠償,但他會不會像傳聞中的那樣,過著足不出戶的自閉生活?他們都說,自從斷了一只手臂后,他過得很頹廢,拿著一筆賠款,不再去工廠上班,也不與外界接觸;
      每天窩在家里,上網打游戲,沉溺于虛擬世界,用酒精麻醉自己。那幾年,關于他的種種負面消息,總是通過不同渠道傳進我耳朵。

      我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笑問他在哪里發財。

      他無聲地笑了笑,吸了一口煙,慢悠悠地吐出,依然是笑著說,他現在跑保險,純粹是為了混口飯吃。他總不能像以前那樣游手好閑,坐吃山空,混吃等死了。他兒子在讀高中,他要盤他讀大學,盤他結婚,給他買房,還要一大坨錢。

      他果真是個話癆,一打開話匣,就停不住了。他說:“我給自己買了兩份保險。像我這種永遠不知道死亡和明天哪個先到的人,指不定哪天說走就走了,那樣,我兒子能有一筆補償金,我就不用為他的未來過于擔憂了?!?/p>

      我小心翼翼地問他,孩子的媽媽來看他嗎?

      他臉上立刻變了顏色,一臉的不屑與鄙夷:“她跟大老板過快活日子去了,又生了一個兒子,哪里還記得我這個兒子,一年難得看一回,我這個兒子以后不會靠她?!?/p>

      他狠狠地吸了最后一口煙,把煙蒂擲到地上,用腳踩熄,說:“我斷了一只手,還有一只好手,還有兩條好腿,我還能做事。你說是不是?”

      我不時點點頭,聽他絮絮地說著,完全插不上話。

      “我還有一張嘴,可以憑一張嘴吃飯。不瞞你說,每做成一單,我就有種成就感,覺得自己還不是一個廢物。雖然我跑保險的時間不長,但我的客戶都信任我,有的還幫我拉保單。不瞞你說,我打算一直做下去。哪怕以后領到退休金了,我也會繼續跑保險,讓更多的人受益,讓更多的人有安全感?!?/p>

      他侃侃而談,昔日的自信又回到了他臉上,他的臉也因此顯得格外生動。

      “吳宗,吳宗?!本谱滥沁呌腥嗽诟呗暫八?。

      他抬起左手,朝那邊擺了擺。

      那人又朝他不斷地招手。

      “不好意思,我還是過去和兄弟們喝一杯,難得見一次?!彼麤_我淡淡一笑,站起了身,身體失去平衡一樣地晃動了兩下。

      他朝酒桌那邊走去,走得一晃一晃的,右手空蕩蕩的袖筒也一晃一晃的。

      我把目光移向靈堂那邊,一眼觸到被花圈包圍的靈柩。靈柩里躺著一個曾經笑瞇瞇的年輕人,一個努力生活的中年人。遺像上的他于我有幾分陌生感,我的記憶仍停留在他三十出頭時的模樣。靈柩旁,坐著他滿臉悲戚的妻子,她的頭發凌亂,像一把枯草,眼眶浮腫,目光呆滯地盯著一個地方。那天,得到丈夫猝死的消息,她當場昏厥在地,被緊急送往醫院搶救。石小龍七十多歲的老娘承受不住喪子之痛,一病不起,住進了醫院還未出院。

      道場做起來了。麻將桌已擺上。有人上桌了。

      我坐在熱鬧的人群中,為石小龍守夜。在這個寂寞如水的夜晚,敲鐃打鈸聲,道士誦經的聲音,麻將洗牌的嘩嘩聲,與嘈嘈雜雜的人語聲一齊灌入我耳膜,卻有著說不盡的蒼涼。

      石小龍的雙胞胎兒子手執一炷香,身穿孝服,頭戴孝帕,跪在靈堂前。他們的母親一動不動地坐在一旁,像一尊雕塑。

      有人說,他們的女兒正在趕回來的路上。一年前,她考上了武漢一家銀行,在武漢工作。所幸的是,石小龍的三個兒女讀書都攢勁,一對雙胞胎兒子都在縣重點中學讀高中。石小龍這樣辛苦也是值得的,只可惜死得太年輕了。

      “來了,來了,石小龍他女兒趕回來了?!辈恢钦l喊了一聲。

      人們齊齊地仰頭觀望,只見一個身材窈窕的女子從夜色中走進來,在棚子里昏黃的燈光照射下,她面色慘白,腳步凌亂,走到靈堂前,踉蹌兩步,撲到棺材前,身體劇烈地顫抖著。有人急忙走過去,把女子拉開,怕眼淚滴到死者身上不吉祥。女子輕輕撥開攙扶人的手,緩緩走到母親面前,把母親擁進懷里,和母親說著什么。兩個雙胞胎兒子也圍過來,站在母親身后,像兩座大山,給母親以依靠。

      我望著他們,長長地吁了一口氣,仿佛守了一個晚上,就是為了這一刻的到來。

      夜風起了,帶著薄薄的涼意,吹開了我心頭壓抑已久的郁悶。

      (編輯 黃丹陽)

      猜你喜歡分廠廠長小龍淮北選煤廠蘆嶺分廠浮選精煤高效降水實踐選煤技術(2021年3期)2021-10-13小小小小龍意林(兒童繪本)(2020年1期)2020-02-14廠長的衛生間連環畫報(2016年7期)2017-01-20劉小龍中國篆刻(2016年5期)2016-09-26讓“數”“形”結合更暢通新高考·高三數學(2016年1期)2016-03-05風中的祈禱詞詩選刊(2015年4期)2015-10-26“留守廠長”的等待環球人物(2014年23期)2014-09-10素描“周不累”中國軍轉民(2014年9期)2014-03-07云南金星分廠維修班獲“全國石油和化學工業先進集體”榮譽稱號中國農資(2013年27期)2013-08-15這回咱們吃他們故事林(2007年20期)2007-05-14
      国产另类无码专区|日本教师强伦姧在线观|看纯日姘一级毛片|91久久夜色精品国产按摩|337p日本欧洲亚洲大胆精

      <ol id="ebnk9"></o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