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

郭風

由于祖父和父親很早去世，我幼小時，是由祖母和母親撫養。約七歲時，祖母又不幸去世。我對祖母的印象，都是幼年時留在心中的生活片段。

聽說祖母的先人是一位武將，與沿海海盜作戰有功，受到清廷的嘉獎。她原來過的生活，比普通人家好得多。嫁到我家以后，只能以粗茶淡飯度日。她天性樂觀，人緣好，常常帶我到一些親朋家看望他們，人們都熱情款待我們。她還常帶我到附近一所幼兒園和小朋友做游戲，有時也領我到巷內的觀音廟、社公廟看敬神活動，聽敬神時吹吹打打的當地十番八樂。據母親后來告訴我，祖母生前常對她說，不要讓小孩老待在家里，要帶小孩上街去玩。

祖母很懂得小孩的心理和需求，如小孩喜歡小鳥、小昆蟲等。她曾和我一起在小木盒中養蠶。因此，我很小時便看見蠶吐絲，能蛻化成蛹、成蛾。蠶的生命變化過程，使我心生一種稚氣的驚奇和愉悅。

有一天，祖母不知從哪兒拿回一個鳥籠，籠內有一只八哥。從此每天早晨，祖母讓我和她一起給八哥喂豆腐。每當祖母對八哥說：“鳥啊，吃豆腐——”那八哥便在籠里跳來跳去，把嘴張開去接食豆腐。

一天早晨，祖母要給它洗澡，剛把鳥籠打開，不料，這只八哥突然飛出來。眼看它飛到對面的屋頂上，又飛到附近一棵小樹上，隨即飛到空中，不見了。這時，祖母發覺我有些難過，便對我說：“這樣倒好，我們不好把小鳥關在鳥籠里……”

我瞪著眼睛望她。她又說：“那些樹啊，天空啊，才是小鳥的家園。它們應該生活在自然界……”當時，我不懂得她這些話的含義。后來，有時會想起祖母這些話，逐漸會意其內涵。

祖母童年時，曾在私塾里念過書。她在50歲左右，居然還讀過父親帶回家的一些“五四”時期的書刊?？磥硭皇嘏f，也不盲從某些所謂的新思想。但她認定，一定要多讀書，才有作為。當我要上私塾讀書時，她似乎含著一種悲痛的心情對我說：“你進私塾后，要好好讀書。你要知道，我和你媽兩代守寡，撫養你這孤兒不容易。你要爭氣啊……”

小時候，我往往在不知不覺間接受祖母的教誨和影響。她對我說了這番話后，不久便去世了，這成為她的遺言和最后對我的囑咐。那時我還小，現在我也老了，但祖母的這番話我是永遠銘記心間的。

（選自《去年的樹》，萬卷出版公司2018年版）

小燈泡亮起來

作者筆下的祖母哪一種品質最讓你印象深刻？為什么？

牽手閱讀

作者像聊家常一樣，將關于祖母的往事娓娓道來，看似語氣平淡，實則藏著對祖母的深深懷念。祖母是一位可親可敬的人，樂觀、人緣好、懂得小孩的心理和需求、愛學習、不守舊、自立自強……這些優秀的品質給作者深遠的影響，跟祖母生活的點點滴滴，定是作者內心一輩子的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