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的羔羊,帶走塵世罪孽,賜我們仁慈;
上帝的羔羊,帶走塵世罪孽,賜我們平安。
這是世間廣為傳唱的宗教歌曲《羔羊頌》。圣餐崇拜或彌撒中,《羔羊頌》被用作祈禱文,由崇拜者向神的羔羊(耶穌)祈求和平。
在過去幾個世紀中,這幾行祈禱文反復被許多作曲家譜曲,曲調各異,寄托了每個作曲家的情感。而在安魂彌撒或喪禮中,“賜我們仁慈”被替換為“賜彼安息”;“賜我們平安”則替換為“賜彼永恒安息”。
我們經常聽到的是莫扎特作曲、倫敦圣菲利浦童聲合唱團演唱的《羔羊頌》。曲調凄美綿長,一遍遍起伏跌宕,在教堂中回響,恰似天籟之音,字字聲聲似天國灑落的潔白丁香花瓣,也讓人想起佛教語境中的“法雨天華”。
而這首歌的另一個版本是比才譜寫的男聲獨唱曲,被很多男高音歌唱家演唱過,以帕瓦羅蒂的演唱最為動人心弦。一個雄渾但隱忍的男人的聲音,時而深沉,時而激越,傳達的是一種塵間大愛,既表達了對圣子深深的感激、無限的崇拜,歌頌他如山似海的恩德,又寄托了人間無限的哀思與眷戀。
在北京,有一個年逾耳順的男人,雖然不信教,卻有著深厚的宗教情懷,平日里埋頭于哲學工作,業余時間則參加一個天主教會的合唱團,從事宗教歌曲的演唱。他和他合唱團的歌手們用一曲曲宗教贊美詩給一場場禮拜天的教堂彌撒帶來了圣潔的天國之音,給多少人的心靈帶來撫慰,給多少絕塵而去的人做了超度。
可他絕沒有想到,日后自己卻要用這首歌來送別自己的愛子!
在一個傍晚,他的獨生子,一個叫馳的弱冠青年,開著自己心愛的紅色轎車疾馳在京北的盤山路上。他平時就是個熱心助人的孩子,這次是開車出京為朋友辦事。辦完事天色已晚,他在暮色中匆匆趕回北京。車開到一個急轉彎時情急之下沒有剎住車,那輛車載著他飄出了盤山路,落到了谷底。一個年輕的生命就這樣沒有來得及和親人說上最后一句話,就像一道嫣紅的晚霞飄逝在京北蒼翠的峽谷里了。
他的父母和親人趕到山里與他告別,悲傷過度的母親無法為自己的兒子最后一次穿衣,是父親忍著悲痛親手為兒子最后一次擦身,為孩子穿上他平時最喜愛的衣服。他一直緊緊地握著兒子的手,就像兒子小時候那樣;為他穿衣,恍惚覺得就像兒子小時候清晨起床時那樣。只是這一次,沒有溫暖燦爛的霞光照耀著父子二人,沒有散發著兒子氣味的被褥,只有他在清冷中默默地打扮著兒子,兒子卻再也不能頑皮地在他手中躲閃同他逗趣。他多希望兒子是在裝睡,可無情的事實告訴他,兒子永遠地睡過去了。
在送別愛子的儀式結束后,這位父親決定親手把兒子的靈柩推送到告別間門口,推送到那陰陽兩隔的最后一道分界線上。那短短的路程,那父親是當做萬里來行的,每一步都走得無比沉重,他走得那么緩慢,是骨肉難舍,或許還有最后的一絲期盼,期盼兒子會在他的延宕步伐中蘇醒。天邊外的門就在眼前,此一去千山萬水,此一去海角天涯,生死兩茫茫。他知道死生乃萬物大倫,有生就有死,可他怎么也不明白,兒子還這么青春年少,還有那么多的天倫沒有來得及與父母分享,就要斬斷塵緣,獨自抽身,留給父母的是漫長的思念之痛。他不畏懼死亡,但他畏懼的是白發人送黑發人這樣的慘痛。也就是在這一刻他似乎受到了神諭,似乎有所頓悟,隨之冥冥中有一個聲音沖上來,沖破了沉默的喉嚨,一曲《羔羊頌》竟油然響起,直到那歌聲響徹了告別間,震撼了沒有走出去的親朋,他才意識到那歌聲來自自己的肺腑,發自自己的丹田!
他緩緩地移動著腳步,旁若無人地唱著,一遍又一遍地唱著那幾行祈禱文,推著兒子的靈柩,走向天國之門,似乎是走在一條灑滿天國金光的路上,直到兒子的靈柩消失在塵世盡頭的金色光芒中,他的心也隨著兒子走進了那濃重的天國余暉中。
一個知天命的慈父,就這樣用歌聲送愛子最后一程。都說母愛似水,父愛如山,而這位父親卻是在送別兒子的最后關頭,把自己如山的父愛化做了一曲天籟,讓兒子乘著歌聲的翅膀飛翔,就如同小時候坐在父親那厚實的肩膀上一樣。
父愛如歌,震撼著陰陽兩界。
(摘自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揮霍感傷》 作者:黑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