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子村在這次縣城棚戶區改造中被列為重點區,由分管棚戶區改造的縣委賈副書記親自掛帥指揮。
這般的興師動眾,是有原因的。當年在通外環路時,方子村后面的一片菜園地剛巧被規劃了進去,縣里工作組去找地的主人談判,竟沒一個有覺悟的,費了好大勁兒才完成外通任務。這當中鬧得最厲害的一個人叫鄭萬通,是個殺豬屠夫,人長得臂粗腰圓,看上去就挺嚇人。最近,他又放出風說,要是這次補償款少了,別想去拆他的老房,誰要是敢硬來,有他好看的。
說話間,賈副書記帶領工作組開進了方子村,開始挨家挨戶做動員、講政策、簽協議。村民多數很痛快地簽了協議,只有少部分持觀望態度,說只要鄭萬通簽了協議,他們絕對不會去當那個釘子戶??磥?,難點還是在鄭萬通那兒。
果真,工作組去他家做動員時便遇上了阻力。當時,鄭萬通從街上賣肉剛回家,渾身上下一片油漬,看上去挺兇悍。工作組人員還沒開口,便被他堵了回去。他還是老樣子,先提出一堆條件,然后表態,廢話少說,只要條件滿足了,他一個屁也不放,搬家。差一條都免談。工作組人員還想進一步解釋,他卻去磨刀石上霍霍地磨開了殺豬刀,還不時在眼前比畫幾下,嚇得沒人再敢言語,灰溜溜地回去了。
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跟這樣的釘子戶講道理,顯然行不通,硬碰硬,更是不行,看來只有找他的軟肋下手。
鄭萬通有個兒子,叫鄭金才,大學剛畢業,在縣政府某部門干臨時工。這天一下班回家就給鄭萬通甩了個臉色看。鄭萬通雖兇,但對兒子卻永遠兇不起來,小心地問道:“小子,咋的了?工作不順心?”
“工作快沒了,順心個屁!”鄭金才沒好氣地報怨道。
“出啥事了?”鄭萬通一驚,趕緊放下停留在嘴邊的酒杯。
“都是你干的好事!家里也不缺錢,為啥老是當那個出頭鳥?你兇,人家不敢惹,卻牽連到了我們這些無辜的人身上?!编嵔鸩艢夂吆叩卣f。
鄭萬通恍然大悟,明白了兒子這話的意思,滿不在乎地說:“就你那臨時工的工作,干與不干稀松平常,一個月也掙不了幾個錢。不讓上就不上了,剛好在家復習功課,明年參加公務員考試?!?/p>
鄭金才苦著臉說:“關鍵這次牽連的不是我……是我女朋友她爸!”
鄭萬通一聽這話,“吱溜兒”一口,小酒喝得更順溜了,滿臉紅光地說:“你說的是那個上高中就糾纏你的姓胡的同學嗎?你倆又聯系上了?當初就是她害了你,不然憑你的成績早考個重點本科了!牽連她老子了?該!”
“爸,有你這么說話的嗎?”鄭金才回頂道,“我女朋友哪點不好,要素質有素質,要長相有長相,雖然當初我倆都沒考上重點,但起碼也拿到了考公務員的敲門磚——本科證書,跟上沒上重點都在一個起跑線上,你憑啥看不上人家?咱家說白了就一殺豬賣肉的,人家可是公務員,配不上咱家嗎?”
鄭萬通被兒子的話噎得直翻白眼,索性不再理他。
“爸,這個釘子戶你是鐵了心的當下去?你是真不管我女朋友他爸的死活?好,既然你這么無情,別怪我無義了?!编嵔鸩乓缓菪?,下了最后通牒。
“你想干啥?”鄭萬通吃了一驚,兒子從小到大從沒跟自己頂過嘴,今天為了這個八字還沒一撇的岳父居然急赤白臉了,不由也火了:“難道你還想不認我這個爹了?老子的釘子戶當定了,想干啥隨你的便!”
鄭金才狠狠瞪了鄭萬通一眼,摔門離去?!俺岚蛴擦?,居然敢威脅老子,有種你就永遠別回來!”鄭萬通的話追著兒子的屁股跟了出去。
接連半個月,鄭金才果真沒有踏過一次家門,甚至連電話也未打一個。鄭萬通嘴上不說心里著急,暗罵道:“小子,跟你親爹還耍上驢了,我當釘子戶不就是為了多向政府要點錢嗎。我死后還能帶進棺材里?不全是留給你嗎?真是個不懂事的白眼狼!”于是,他悄悄開車去了鄭金才的單位,私下一打聽,才知道兒子請了兩星期的假,至于去向,沒人知道。
“這小子會去干啥了呢?”鄭萬通有點著慌,也顧不得臉面了,主動拿起電話給鄭金才打了過去,電話僅響了兩下便掛斷了。
“媽的,真梗起來了!”鄭萬通狠狠罵道,“能掛電話,說明人沒事。老子這回還不求你了,看你能在外待多久?!?/p>
回到家氣還沒消,他倒上酒,剛喝了一大口,棚改工作組又上門動員了。這無疑是火上澆油,鄭萬通二話不說,狠狠吞了一大口酒,回身就抽出一把殺豬刀,沖著工作組的人揮舞道:“你們公家人真陰險,搞棚改居然搞株連!我兒子跟他女朋友還沒定親,就停了她爸的工作,這是政府人干的事嗎?”激動再加上酒精的作用,鄭萬通的臉漲得通紅,模樣更嚇人了。這時,已經有很多附近的住戶圍攏過來,紛紛議論。
這次,工作組帶隊的正是賈副書記,他一邊和氣地安撫鄭萬通,一邊回頭問隨行人員:“你們誰通知停他親家公的工作了?誰這么大的膽子?馬上給我查,查出來我處理他!”
隨行人員面面相覷,一時愣住了?!皠e裝模作樣充好人了,我兒子親口告訴我的!因為我沒答應,他就離家出走了……告訴你們,我兒子要是出點兒事,別說拆我房子,誰敢動一磚頭我就讓這把殺豬刀見血!”說著他狠狠地砍了一刀身邊的椅子,頓時一道半寸深的刀痕呈現在大家面前,工作組的人員不由都后退了一步。
場面一下僵持住了。正在這時,忽聽有人大吼了一聲:“爸,你干什么呢,不知道這是犯罪嗎?”只見鄭金才從人群中擠進來,一把奪下鄭萬通手中的殺豬刀扔在一邊,面紅耳赤地說,“當著這么多人的面,不嫌丟人呢!”
鄭萬通的嘴巴哼哧了半天,硬是沒說出一句話。
這時,人群中有個眉清目秀的女孩拉著一位中年男子走上前。中年男子拉住鄭萬通的手說:“你就是萬通兄弟吧?!?/p>
鄭金才站在一邊插話說:“爸,這是我胡叔,我女朋友的爸爸?!?/p>
鄭萬通當即紅了臉,讓未來兒媳婦和親家公看見這一幕,太沒面子了!他結結巴巴地應道:“我是,我是……”
“你教育了個好兒子呀,還沒跟我女兒成親,就主動擔當起照顧父輩的責任。好呀,好呀!”老胡連聲贊嘆道。
原來,女朋友的爸爸并不是因為拆遷的事受了牽連,而是那段時間剛好在省城做了個手術。說也巧,住院的當天,棚改工作組找到了鄭金才,讓他回來做父親的工作。鄭金才了解鄭萬通的脾氣,就跟小胡導演了一起株連事件。誰知,鄭萬通根本沒把這門親事放在心上,鄭金才一氣之下就去單位請了假,去省城醫院陪護未來的岳父了。后來,鄭萬通給鄭金才打電話,他當時還在氣頭上,就掛斷了電話。
“不管怎么說,金才這小伙子不錯,這個女婿我是認了。至于這個兒媳你認不認,就得看她的表現了?!崩虾f著,朝小胡遞了個眼色,小胡心領神會地走上前,真誠地對鄭萬通說:“鄭伯伯,我和金才商量好了,明年一起報考公務員?,F在我們都在政府工作,您老人家還得多支持我們啊?!?/p>
“老鄭,你看你兒子、兒媳多有水平,咱再落后,可真讓年輕人看笑話了?!辟Z副書記站在一邊適時插話說。
鄭萬通紅著臉,呢喃了半天,終于憋出了一句完整的話:“我不當這個釘子戶了,讓年輕人也看得起一回?!痹挳?,現場頓時響起了掌聲……